我拉开玻璃门,头顶的感应器立刻奏起了简单的欢乐颂旋律;笼子里的泰迪犬双腿撑在紫色的铁栏上摇着尾巴大叫;站在高架上的虎皮鹦鹉展了展黄绿色的翅膀;围着围裙的店主则微笑着向我走来。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吗?”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很喜欢养兔子的朋友马上就要生过日了,我在考虑买些兔粮送给她。”
“原来如此,请跟我来。”他把我带到货架边蹲下了身子,“专门的兔粮的话就是这些,卖的比较好的是这两种——这个价格比较便宜,以谷物颗粒和脱水蔬菜干为主,富含高纤维,能够帮助健全消化系统和清洁肠道——”
“那这种呢?”
“这种是我们最近新进的膨化兔粮,很好的牌子,它可以有效防止宠物因为挑食导致的营养不均,当然价格就贵一些了。”
“不知道她会比较需要哪种呢……”我放下了那两包兔粮,“请问我可以借用一下店里的电话问一下吗?我的手机刚好没电了。”
“当然可以,就在那边,如果有问题的话随时叫我啊。”
欢乐颂旋律再次响起,店主热情地迎了出去。
“欢迎光临——”
很好。
我拿起听筒放到耳边,拨出了那个不久前从教师办公室找到的号码,不一会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你好,这里是安府。”
“你好,这是光华宠物店,请问贵府不久前是不是有一位姓安的顾客在我店购买了一只宠物大耳白兔?”
电话那头的劲松明显犹疑了一下。
“噢,对,应该是有的。”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是想要通知安——先生还是小姐?”
“安小姐。”
“对,我们打电话来是要告诉安小姐一声店里最近新到了一批兔粮,她之前购买的时候问过,不知她现在是否还有需要?”
“唉,你要是早几天打过来就好了。”劲松竟然叹了口气,“小姐的兔子昨天刚死。”
“噢?”我的心头一紧,“请问死因是什么呢?”
“就是吃东西噎死的,她为这件事伤心了好久。”
“原来是这样,实在是太遗憾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再见,先生。”
我可以用生命打赌,波波绝不是噎死的。
自从和林逸分手以后,安棠也没有再出现在课堂上——按照班主任的说法,安棠病了。她没说错,安棠的确病了。
是心病。
我不认为有人能够轻易解开安堂的心结——即便对于像我这样的一个旁观者而言,这个讽刺性的转折也来的太突然。
可是只要仔细想一想就能明白,这其实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必然——林逸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公开过这段关系,所以她要求安棠不能告诉任何人,更没有一次在关键时刻站稳立场表态。
于是本来就孤立无援她从天堂跌入地狱,而作为这段痛苦的标志,波波自然难逃厄运;安棠的家人也必然蒙在鼓里,否则林逸就算不被问罪,至少会被单独约谈。
但他没有。
就像其他人一样,这几天以来他对安棠的缺席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额外的关心,更不用说担忧和内疚;林逸几乎立刻就恢复了属于自己的正常生活——应该说,他从来就没有脱离过。
安棠输了,输的彻彻底底;而林逸,他从未想过要赢。
我没有再跟林逸提起过安棠,尽管他无时不让我想起自己听到他说出分手理由时的震惊,可我却无法对他形成一点点厌恶——面对这样的状况,我的观众身份意识反而戏剧性地提升了。
对于一个观众而言,还有什么能比戛然而止的讽刺悲剧更加意味深长?
于是林逸每天仍然喝着他储物柜的速溶奶粉,不时啃一包方便面,而我就像在家里一样,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木板,想象着它断裂后**我的眼眶。
我们之间也没有再发生任何有意义的交流——直到计划搬出宿舍的前一天晚上,我在夜里突然醒来,愣是一下坐直在床上,浑身上下充满着一股沈林夕式的不安,久久不能平静。
不对。
“学长睡不着觉吗?”
“不,我刚睡了一会。”
林逸失眠了?
“噢,”林逸说,“学长有想过家吗?”
想家?
“也不是说在学校的时候想家,是从出生开始,有没有过一次在夜里突然想家?”
“我记不清了。”
黑暗中,林逸的被窝挪动了一下。
“我第一次想家的时候,只是个刚上小学的孩子,跑到最好的伙伴家里去玩。原本说好吃过晚饭就走,可父亲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却声嘶力竭地装哭,告诉他我不想走——于是我得到了留下过夜的许可,和小伙伴一起疯玩到深夜,最后睡在同一张床上。”
床板发出挤压的响声。
“可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小伙伴已经睡着了,我却一直难以入眠:我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的街道灯火通明,我突然就哭了,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妈妈’。”
我没有说话。
“嗯,我真的说出来了,我坐在那里,不停地流着眼泪,看着黑夜想着家——可是,多么荒唐,明明是我自己哭着不想要回家,利用了大人的弱点达到了目的,可我却哭得那么可怜。”
“你后悔吗?”我问,“没有和你爸爸一起回家。”
林逸沉默了一会。
“我不后悔,因为那时只有害怕和悲伤。而且我很清楚,”他顿了顿,“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不知为何,我竟然恍惚了一阵。
“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哭到再也哭不出来了,才又躺下,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第二天被小伙伴兴奋地叫醒玩耍——他整夜睡在我身边,却什么都不知道,记住的只有我醒时的欢乐,根本没有想过夜里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很有趣。”
“不,一点也不有趣。”林逸又翻了个身,转向了墙壁,“晚安。”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林逸,我明天就会从宿舍搬出去了。”
“令堂已经回来了吗?”
“嗯,”我撒了个谎,“回来了。”
“好啊,要珍惜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光啊。”林逸说,“晚安,李哲学长。”
第二天下午,我正从晾衣架上取下自己的衣服准备打包,却看见林逸穿好了校礼服。
正如他向安棠告白那天一样。
“怎么了,”我问他,“今天不是放假吗?”
林逸对着理好了自己的衣领,转了过来,微笑着。
“我约了女朋友见最后一面。”
“噢,”我的心头震了一下,“打算‘重获新生’吗?”
“也许是吧。”他微笑着,“我只是意识到自己做的有些太过火了。”
好吧。
“祝你好运。”
“谢谢。”
林逸主动跟我握了握手。
“你是个不错的人,李哲学长。”林逸松开了手,“我是微笑着走的,这很重要。”
“什么?”
“再见,李哲学长。”
林逸头也不回的走了。
因为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太多,继续收着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把它们一件件铺在床上叠好,准备收到箱子里。
在叠其中一条校裤时,我发现裤腿上竟然有个大口子。
噢,对,这是我跟踪安棠的那天下午被断枝撕破的。
我把那条破了洞的裤子和其他折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里,打开储物柜准备清点剩下的杂物。
我愣住了。
果然有什么不对。
那套满是灰尘的黑色潜入套装蜷缩在角落。
潜入安棠家之前,我在十三的车上换上了这套衣服。
而在地铁上遇见十三小队之后,我穿着这套衣服回到宿舍里。
而我再没有拿回那条破了洞的裤子。
我把行李箱里的衣服全倒了出来,找到那条破了洞的裤子,一看尺码。
果然不是我的。
这间宿舍里只有两个人,如果不是我的,那它只能是另一个人的。
那么为什么林逸会有一条和我一样遭遇的裤子?
这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但是我不可能无视最最简单而又让人不安的那种。
林逸也曾经躲在过那棵树后窥探着什么,而在那个地方唯一能够被窥探的……
他知道那些兔子。
所以会是安棠。
所以他选择了那个地点。
所以他要求安棠保密。
所以他急切地拉近关系,又把她突然踢开后不闻不问。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目的就是激怒安棠。
可是动机……动机是什么?
我看向了林逸的储物柜,里面还放着奶粉和方便面。
[他整夜睡在我身边,却什么都不知道,记住的只有我醒时的欢乐,根本没有想过夜里发生了什么。]
干。
[你知道他们后来做了什么吗?他们竟然决定给我买保险。]
所以他才会告诉我自己有女朋友。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因为我也是他计划中的一个角色。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司马月华阻止我去救程忻的时候,那是一种极端压力之下造就的冷静——据说大部分抑郁症患者都拥有这种能力。
因为他们能够想象最坏的状况是什么。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司马月华的电话。
她没接。
我一边套上透明人,一边在房间里慢慢走着,想要在出发前找到任何一个可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幸运的是,我在储物柜里找到了那个可能。
我走出门,小跳着跑下了楼,然后马上进入了疯狂的冲刺。
林逸想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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